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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枕夏梦

来源:晋中日报时间:2025-07-24

郝跃红

寿阳因在“寿水之阳”而得名,《寿阳县志》中载:寿水清波,饮者多寿。

晨光初透,潇河岸浮着薄雾,将两岸垂柳染成朦胧的水墨画。太行山余脉在这里也温柔起来,山势不再险峻,像是被潇河水浸润得软和了。车窗外,“清凉寿阳在潇河岸边等你”的指示牌让孩子们欢呼起来。

我将帐篷支在河岸高处,将吊床搭在两棵柳树间,孩子们已迫不及待地奔向水边,脱了鞋袜,踩在浅水中嬉戏。

阳光穿透水面,照亮了河底被水流磨圆的青石,恍如铺就的街巷。史载北魏时期此地曾设寿阳郡,后因河道变迁,“旧郡基半没水中,渔者时得古砖”,此刻波光里的青石,唤醒了那段沉睡的历史。

儿子学着我打水漂,挑了些扁平的石子,斜着身子甩出去,石子在水面上蹦跳了三五下,欢快地拍起水花。女儿发现水草里藏着小鱼,便从车里拿出小渔网去捞,鱼没捞着,倒泼了自己一身水,索性整个坐进浅滩里,咯咯笑着。

一个村里的姑娘端着脸盆来河边洗衣服,她找了块平整的青石当搓衣板。女儿看见了,也找了块青石,脱下她的防晒服揉搓了起来,像模像样的,然后跟着姑娘把衣服晾在草地上。那是一片苜蓿草,茎叶间缀满淡紫色的小花,小花随风摇曳着,一只黑底金斑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,女儿拎起湿衣服就去扑蝴蝶,不停地跑着,叫着,乐着。

我看着女儿和那蝶儿,蝶儿停在一株酸枣树的嫩枝上。“这是棵什么树?上面还结着绿珍珠呢。”女儿好奇地问我。“这是酸枣树,秋后的果实殷红如血,酸甜可口。”我耐心地给女儿讲解着。女儿摘了几颗青枣,兴致勃勃地告诉我要回去养在水里,养成红果子。我笑了笑,城里长大的孩子真的不知道果实是怎么成熟的。

耳边传来鸟叫声,我望向远处,有两只白鹭立在水中,长腿如细棍,偶尔低头啄食,姿态极是从容。清代寿阳知县吴祚昌曾作七律咏道:“古邑城南漾清波,淙淙寿水抱山阿。要罗出处天泉少,颉纥分来地气多。百道明霞飞玉练,一行白鹭绕清河。农桑劝罢归与晚,俯听潺溪日此过。”看这般景致,倒真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韵致,只是少了些氤氲水气,却多了几分北方的清朗。

夏风拂来,并不燥热,寿阳素有“冷寿阳”之称,清代“三代帝师”祁寯藻有诗曰:“冷寿阳,春晚无花秋早霜”,夏天来寿阳,确实是一个避暑的好地方,凉爽怡人。

“鱼儿咬我!”儿子指着河心说。只见青石板的凹陷处积着晶莹的水洼,倒映着流云,恰似一方方天然砚台。几条小鱼好奇地啄食着儿子的脚趾,痒得儿子咯咯直笑。《山西通志》有载:潇河小鱼通体透明,傅山曾言其有清心之效。

“春天是不是会有小蝌蚪?秋天是不是岸上的酸枣就熟了?”原来,儿子把四季都安排妥当了。

夕阳将河水染成金红色时,炭火在河滩上绽开橙红色的花,“野灶炊烟散暮霞”的意境便活现在眼前。

肉串的油滴在炭火上,“滋啦”一声炸开了,窜起了很高的火焰,香气立刻惊动了隔壁帐篷的孩子,探头探脑地张望着。儿子慷慨地分享着肉串儿、烤肠,还有刚从老乡菜摊上买的豆角,几个孩子玩作一团,他们的笑声惊起了芦苇丛中的野鸭,“扑棱棱”地掠过水面,留下一串涟漪。

我们围坐着用餐,烧烤的炊烟在河面上织起轻纱。炭火明灭间,我恍惚看见在光阴的彼岸,古人与我们共饮一瓢寿水,他们汲泉烹茗待月升的石灶,或许就埋在脚下这片苜蓿丛中。

入夜后的潇河换了模样,月光将水面镀成流动的水银,岸边的苜蓿与各种杂草、野花静静吐纳着清香。星星是突然出现的,先是一两颗,眨眼间便涌出千万颗来,密密麻麻地缀满天空。

我们躺在防潮垫上,谁也不说话了。突然,一颗流星划过,女儿还没来得及许愿,它已经消失了。女儿懊恼着,爱人便教她辨认北斗七星,又轻声讲起牛郎织女的故事,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蛙鸣,应和着潺潺水声,将这夏夜谱成一首安眠曲。

夜深了,帐篷里渐渐响起均匀的呼吸,我独自坐在河边,看寿水在夜色中静静地流淌,千百年来,不知它见证了多少个这样的夏夜?

晨光熹微时,河面又升起袅袅雾气。该返程了,我们开始收拾行装,孩子们显得格外不舍。他们又跑出去摘了些野花,编了两个好看的花环,将其轻放在河面上,看着它随波逐流,渐渐远去。

车转过山梁,孩子们还在一直张望,直到最后一湾河水隐入晨雾。这一枕夏梦太短暂了,却让我明白了所谓忘忧的真意。傅山先生晚年归隐寿阳,或许正是悟出了:所谓桃源,不在远山幽谷,而在与天地共呼吸的这份安然中。当现代人在钢筋森林里日渐忙碌,这潇河岸边的垂柳鸣禽、星月流泉,才是真正消夏解暑、延年益寿的良方。

回望渐远的河光山色,晨雾缭绕处,潇河依旧静静地流淌。它见过北魏的烽火,听过诗人的吟咏,而今又收藏了我们一家子的欢声笑语。枣红时节,我当邀约几家好友,再汲一瓢清波,与这流淌了千年的夏梦续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