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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土塬上的新生——什贴纪行

来源:晋中日报时间:2025-08-21

韩 莹

三晋版图上,什贴是一枚嵌在黄土塬褶皱里的旧印,却又在时代掌纹中,洇染出崭新的墨色。当车轮碾过柏油路,驶入这片古老的土地,历史与当下便悄然交汇,编织成一幅独特的乡村长卷。

什贴,古代通京驿道上的明珠,与鸣谦、永康、王湖并称榆次四大古驿,民谣“走王湖、绕什贴、官道巷里歇一歇”,道尽它在交通脉络里的枢纽地位。作为榆次北大门,出什贴便是寿阳太安驿,千年间,驼铃、马蹄、车辙反复摩挲着古官道,连战国刺客荆轲赴榆次论剑,也策马经此,岁月的风,似仍在土垣间裹挟着往昔的喧嚣。

什贴的戍边基因。“什贴”二字,本就刻着军事烙印。元明时期的“贴军户”制度,让这片土地成了戍边者的后方营垒。“什”为10人之伍,“贴”是附籍军户,黄土夯筑的堡墙里,曾住着持戈待旦的士兵。暮色中望永宁堡,残垣上的树影恍若士兵剪影,他们守着隘口,看商队从晨雾里来,又送驼铃向暮色里去。堡门的石缝间,还嵌着明代的箭镞,锈迹里藏着边关的风烟。那时的什贴,是“兵农合一”的标本:男丁战时持戈,闲时荷锄;堡墙上的瞭望孔,白天看商队,夜里防马贼;场院里的石碾,既碾军粮,也磨农家谷。

走进什贴的黄土峡谷,“如远古城堡、垛口连绵”的奇景扑面而来,两壁山崖陡若刀削,土峰林立如远古卫士。无人机升空,峡谷顿时化作巨幅山水长卷:“横看成岭侧成峰,远近高低各不同”,祥云缭绕处,溪水潺潺声似在耳畔。晨雾里,土柱若隐若现,如仙境楼阁;暮色中,崖壁镀上紫晕,像宋人的水墨。这是大自然用千万年雕琢的艺术馆,每一眼都藏着时光的密语。华顿集团将这里辟为“地质观光区”,只为让都市人触摸黄土的呼吸。

汉白玉牌楼前,“古镇什贴”鎏金大字在日光下漾着暖意。穿过牌楼,青石板路蜿蜒向深处,砖石间的光阴纹路里,文脉与烟火正悄然生长。

古驿站大街的《万里茶道》砖雕墙,是一部立体的晋商史诗。3000余块青砖,6年心血,晋派砖雕传人温建明将晋商200年跋涉凝练成浮雕:驼队在沙暴里弓背前行,茶箱上的绳结勒进砖面,商队伙计的脸刻着风霜。最动人的是那尊常家账房先生像,算盘珠子粒粒分明,指尖还沾着墨痕,仿佛刚写完一张运茶契约。砖缝里的细沙,或许就是大漠的遗存;浮雕上的车辙,恰似晋商碾过荒原的印记。这面墙不仅是艺术,更是精神的传承。华顿人常来此驻足,他们说,晋商“守信如命”的规矩,如今成了园区种有机菜的准则(每批菜都要过三道检测,比古时晋商验茶还严)。

砖雕墙畔,农民诗人陈二虎的“诗画墙”泼洒着烟火诗意:“谷穗垂金压矮墙,秋阳晒得老酒香”,墨色未干的古绝,映着墙头南瓜花,把田园写成生活的注脚。原什贴联合学校校长逯廷林的《什贴颂》笔锋遒劲:“乌金山下古驿站,旱塬深处有良田”,将对故土的深情,刻进了照壁砖石。老人每天来擦字碑,说华顿人请他写文时,特意强调“要让后人知道,什贴不光有老故事,还有新光景”:如今,文里的“良田”已成智能大棚,“古驿”也成网红打卡地。

再往前,“四大名著”壁画街恍若时空隧道:孙悟空的金箍棒还在墙上生风,林黛玉的潇湘竹已在壁间滴翠。扎羊角辫的女孩踮脚摸壁画里的贾宝玉,奶奶笑言:“这墙修好后,娃认了半本《红楼梦》!”阳光透过老槐叶隙,在壁画上跳成金斑,画中人似正隔着百年光阴,与我们对望。

什贴的土地,向来养人也育人。明清科举时,这里走出2位进士、19位举人,武举的马蹄曾踏过关隘,文举的墨香曾飘进京城:康庸的七品官印虽已锈蚀,《榆次县志》里仍记着他“断案如神”的传说;王策的五品诰命还藏在族谱里,泛黄的绢帛上,字迹仍透着当年的威仪;孙云汉的武举大刀,至今还在博物馆泛着冷光,刀鞘上的龙纹,似要腾空而起。到了近代,学界精英辈出:孙宝权、赵曦等名士,在乱世里守着文脉;新中国成立后,全镇205名大学生、9名硕士、5名博士,把从黄土里学来的坚韧,化作科研与职场的底气。文化园里,乡贤墙刻着这些名字,像串起了一条从明清到当下的文脉长链——古老的土地,从未停止孕育希望。

现代农业示范园里,太阳能灭虫灯与智能大棚并肩而立,勾勒出“新田园”的轮廓。技术员指着“什贴蜜”小西瓜:“这瓜糖度十六,脆得能听见响!”冷棚里,贝贝南瓜挤作绿灯笼;暖棚中,普罗旺斯番茄垂成绯红云;曾经“靠天吃饭”的庄稼人,如今操弄无人机施肥、大数据控温,把老把式写成科技传奇。

麻、黍、稷、麦、菽,在什贴的黄土里藏着专属密码:麻的坚韧,曾织就什贴人的布衣,如今茎皮提炼的纤维,成了宣纸的原料;黍的黏性,酿成过腊月的米酒,虽不再作主食,却成了游客追捧的“黄米糕”;稷(毛谷小米)最神奇,颗粒比普通小米小一圈,熬粥却泛着金油,当年晋商带它走西口,都说“比银子还珍贵”,如今,它成了全国名特优新农产品,包装上印着“旱塬金珠”,远销北上广。在五谷溯源展板前,老农民王大叔摸着稷的图片:“这就是咱的命根子!过去旱塬缺水,只有稷能活;现在有了滴灌,它长得更欢实,连瓜菜都沾了它的地气。”

旱垣农耕民俗博物馆,是一部活着的农耕史。犁耙、纺车、搪瓷缸静卧玻璃柜,墙上老照片定格父辈割麦的剪影:最醒目的是那架连耞,竹条与木棍交织的结构,仍带着春秋的基因,如今乡下打谷,偶尔还能见到它的身影,像是先民与现代的约定。民俗展区的老酒馆里,我们端起粗瓷碗对饮。枣酒的辣、陈醋的香,在舌尖搅成乡愁——酒里泡着的,是从石器到智能的千年时光。柜台上摆着“打灶君”习俗的老照片:新媳妇第3天下厨,围裙上绣着南瓜花,锅铲碰着铁锅,叮当声里藏着传承。

农民文化广场上,锣鼓与欢笑缠成串。华顿集团填平污水沟建起的舞台,成了村民的“幸福主场”:腊月里,社火队耍起“二鬼摔跤”,演员们在台上翻跟头,台下老人笑出泪花;正月里,合唱团排练《黄土高坡》,大妈们戴着红围巾,歌声震得灯笼穗子直晃,去年代表山西参加九省合唱赛,她们把旱塬的风,唱进了评委心里;秋收后,广场变“晒秋场”,玉米串、红辣椒、茄子片挂满木架,游客举着相机穿梭,比过年还热闹。宣传栏里,全国“村晚”照片与九省合唱赛奖状泛着金边。曾经守土炕唠家常的乡亲,如今在广场上把日子过成了歌:春日放风筝,夏日放电影,秋日办丰收节,冬日闹元宵。最动人的是“新农人夜校”,年轻人教老人用手机直播卖货,老人教年轻人认五谷、辨节气,新旧在广场上碰撞,又融成温暖的光。

登上农旅融合中心的观景台,千亩谷子翻涌金浪,百亩果园叠翠如波。远处乌金山黛色朦胧,近处民宿青瓦错落,北齐七星古墓群的荒草间,似有铁马金戈余响;智能大棚的塑料膜上,无人机掠过晴空——过去与现在,在塬上温柔相遇。什贴的土地很养人:褐土疏松宜耕,红土黏结保水;地处迎风坡,年降水400毫米,刚好润透庄稼;海拔千米,日照足、温差大,粮菜攒足了甜分;毛谷小米熬粥,浮油如金;紫皮土豆蒸熟,沙绵似雪;南瓜汤盛在粗瓷碗里,稠得能挂勺。这方水土,本就天赋异禀,又经现代科技点化,成了都市人的“田园梦”。

“金黄米餐厅”的木门“吱呀”开启,扑面是家的气息。红砖黛瓦小院里,核桃树结着青果,指甲花顺着墙根开成霞。崔富春的摄影作品挂在墙,框住塬上的云与田里的苗——那幅《谷浪》,拍的是暴雨前的谷子地,乌云压顶,金浪却更汹涌,像在与天较劲。玉米、南瓜、蜜薯刚上桌,便被大家抢光。凉拌黄瓜最绝,脆生生的,带着井水的凉甜;粉蒸肉裹着杂粮面,肥油渗进粗粉里,香得人眯眼,这是奶奶的秘方,如今成了“非遗美食”;金黄米炒蛋,米粒在蛋香里跳芭蕾,软嫩与酥脆交织,像极了什贴的过去与现在。远处文化园的灯亮了,乡贤墙的名字在夜里泛着柔光,那是什贴的根,也是新生的魂。

夕阳给什贴镀上金辉时,大家衣襟上还沾着果园的香、砖雕的凉。这片曾被岁月风干的黄土塬,正以“古驿新颜”讲述振兴故事:它未丢历史根脉——晋商的坚韧、农耕的厚重、军户的血性,都妥帖安放在砖雕、古堡与族谱里;又紧握时代脉搏——智能大棚里的新芽、无人机划过的轨迹、文化园里的乡贤墙,让泥土开出科技与诗意之花。古村什贴,亦农亦军亦商,如今成了旅游之地。什贴与村民,同古道一道,在振兴浪潮中挺立前行,恰似黄土塬上的不老松:根系深扎往昔,枝叶向着未来,在时代风里,续写新生篇章。